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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熒惑(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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控制板準備。

機械臂就位。

信號接入通訊臺。

一個年輕的聲音在航海家號內響起:“各位, 請在啟程時抓牢扶手。”

不等裏面的人手忙腳亂,對方已經開始倒數了:“三——”

“二。”

“弦波推動器準備。”

“一。”

“彈射。”

整個航海家號猛地向下沈了一米。

宿陵看見了周圍的星光正已幾千公裏每秒的速度遠離自己。那艘充斥著擬態蟲的巡邏艦在彎曲的死角空間裏逐漸成了一個渺小的小黑點。

十分鐘後,速度猛地慢了下來。

他們已經離開了裙擺星團。

不少犯嘔的聲音在艙艦中響起, 弗朗西斯的副手頭暈目眩地罵了一句:“去他爹的, 到底會不會開飛船!”

有人邊嘔邊說:“那可是自由艦誒。”

眾所周知, 自由艦是現存最大的宇宙探索航艦, 在五六十年前曾馳騁了遠方各個詭譎的古文明。這玩意兒名義上隸屬於星際開發署,但由於它長年都游走在宇宙邊緣,不受聯盟的任何法規約束。

正因如此, 這艘航艦不僅是最富有傳奇色彩的先鋒, 還開創了無數星際歷史。

任何進行宇宙探索的人都在或多或少在追尋自由艦的足跡,海盜也不例外。

隨著機械臂的收縮, 航海家號逐漸靠近了體積龐大的自由艦。

“廊橋已接入。”機械女聲逐字念道。

一聲震動後, 航海家號徹底穩定了下來。

廊橋艙門開啟。

“大家都沒事吧?”一個紅頭發的女孩子率先朝航海家號探進了腦袋。她走路時一蹦一跳的,旁邊還有個皮膚黝黑、神情嚴肅的大塊頭。後者搬了一個大箱子,裏頭裝滿了能量補充劑。

刀疤臉頓時有些羞澀:“沒、沒事。”

紅發女孩兒朝氣蓬勃, 跟一簇火焰似的, 挨次給眾人發了些東西。

“長途跋涉,辛苦了。”

正當他們閑聊時,一個陌生輕佻的聲音出現在了宿陵耳邊:“蕭淮硯這家夥只知道惹禍,真是耽誤我的睡眠時間。你說對不對?”

那人身材修長, 面容年輕英俊, 和蕭淮硯年紀差不多。到肩的棕色頭發在腦後編成了一根小辮兒。

“你好, 自由艦副艦長, 東彌。”

宿陵正在猶豫時, 一枚能量劑砸了過去。

“離宿陵遠一點。”蕭淮硯冷冷地說。

他大步流星地走來,將宿陵擋在了身後。

東彌瞪了他一眼, 做了個鬼臉:“小氣鬼,喝涼水。宿陵,你千萬別跟這家夥學。”

“你要臉麽,”蕭淮硯與他針鋒相對,毫不收斂,“當初要不是你抓到了宿陵——”

“小聲點!”東彌警告道。

要知道人形兵器名義上都是巡邏艦捕獲的。自由艦也就幹了那麽一次。科學部內部對此事保持了緘默,沒有留下任何記錄。

那雙桃花眼似笑非笑:“你現在不承認了?”

“蕭淮硯!”東彌咬牙切齒,驀然想起了什麽,臉色一轉,“要不是你求我來救救你們,我才懶得來。不僅繞路,還耽誤我放假回家!”

蕭淮硯莫名其妙:“誰求你了?”

東彌一點就炸,忍無可忍:“呵,宿陵,你看看他,自己發出的求救頻率都不敢承認。怎麽,還是有人按著你的手幫你發的?”

宿陵沒說話。

蕭淮硯一臉“你到底在說什麽”的神情,畢竟他根本不記得自由艦的求救信號。那麽長一串,誰愛記誰記。

東彌沒完沒了地斥責:“……你們身為帝國學院的學生,不在飛廉星好好呆著,跟這群亂七八糟的海盜廝混就算了,還失蹤了這麽久。要不是以沫姐生日要到了,我才懶得跑一趟——無聊!”

周遭“亂七八糟”的海盜紛紛看向了他。

“你該不會大清早就喝酒,”蕭淮硯懶洋洋地說,“蕭以沫生日是八月底,現在春天都還沒過完。”

“你在說什麽——”東彌忽地頓了頓,看到了墻壁上的電子鐘,那裏寫著,2496年4月29日。

臟辮兒臉色僵硬:“……你們不會是在跟我開玩笑吧?”

宿陵拿著一枚能量劑,視線落在了包裝上的生產日期,2496年7月15日。

兩分鐘後,希子都嘴角抽搐:“你該不會是說,外面已經過去了四個月?現在其實是八月三十日?”

在反覆確認了十幾次的之後,東彌一陣頭疼。

蕭淮硯耐著性子推測道:“在這個彎曲的空間裏,時間也在彎曲,而且流速和外部不一致。在我們看來,從進入裙擺星團起只過了六個標準時,但實際上已經是一百二十天了。”

“所以,某種程度來說,你們都以為我們是失蹤了。嗯,這麽說也不太對,我們本來也就是失蹤。從進入裙擺星團的那一刻起,時間就發生了扭曲。”

宿陵想起了巡邏艦裏的人:“……休眠艙。”

東彌跟著他們去冷儲室看了一眼。就算在完全失去能量的巡邏艙內,那些屍.體都沒有表現出明顯的腐化。

而休眠艙上的時間從原本的十二月二十八日變成了十二月二十九日。也就是說,休眠艙的計時器仍然在正常地運作。

“所以我們找到他們的時候,這些人也才剛剛死去不久?”希子都捂住了嘴巴。

那麽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對於吉田來說,他也才從巡邏艦擄到那些人形兵器不久,所以他急於脫手,而那十七個人形兵器對此也毫無記憶。

從第一艘巡邏艦進入裙擺星團,到宿陵他們從海神星出發,長達四五個月的時間在這裏被壓縮成了一天。

眾人沈默了幾分鐘。海盜們紛紛去找酒,表示還要再多喝幾杯,降低一下血壓。

歐楚楚捧著臉,嘆氣道:“那我的暑假是不是已經結束了?”

被提醒的希子都和連嘯對視了一眼,痛苦地抱頭。

……靠,星際理論的作業好像還沒寫完?!!

只有弗朗西斯百無聊賴地數了數空酒瓶,忽然樂了——這直接省了四個月的酒錢,劃算!

隨後,東彌邀請宿陵上自由艦參觀,順便給他介紹了之前發能量劑的兩人。

“庫魯。”東彌指著大塊頭,那家夥不怎麽會說話。

紅頭發的女孩兒跟火焰一樣耀眼,主動伸出了手:“你好,我是克拉拉。”

宿陵和她握了手。

蕭淮硯跟在後面,清了清嗓子。

東彌大方地聳肩:“行吧,你也可以上來瞧瞧。”

登上了自由艦,宿陵才發現這麽大的航行艦中,竟然只有他們三個人。

“庫魯負責技術工作,等會兒他會去給航海家號換個發動機。克拉拉負責通訊、記錄、采購——至於我嘛,其他所有的事都歸我管。”

宿陵跟著他們從上到下慢慢地緩行。自由艦分為了很多層,甚至有一層是專門用來種植蔬菜瓜果的。無數的培養箱放在高大的架子上,層層疊疊,能保證滿艙時四五百人在兩個月內的食物和水。

“偶爾也會遇到一些發生災難的地方,需要幫助當地人撤離,”克拉拉向宿陵解釋道,“所以,所有東西都要備齊才行。”

這時,一個尖利的叫聲吸引了宿陵。

那是在自由艦的最底層,一個超大的籠子裏有一團黑色的東西,羽毛攏在一起,灰色的眼睛十分犀利。

“查拉斯隼。”蕭淮硯辨認了出來。

“別看長得這麽兇,性格卻十分乖巧,嗅覺很靈敏,”東彌言之鑿鑿,“這是我給以沫姐準備的生日禮物,她肯定會喜歡的。”

“又是從哪兒抓來的?”蕭淮硯戲謔道。

東彌駁斥道:“這只幼崽受傷了,也不知道是被誰扔在了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這種已經馴化的鷹隼沒有人照顧會死掉的。”

他們兩個一人一句,差點又要劍拔弩張。這邊克拉拉小聲對宿陵說:“我們自由艦絕對不會主動抓任何生物。”

宿陵盯著她,淺色的眸子略顯困惑。

克拉拉反應了過來,眨了一下眼:“你跟我來。”

她領著宿陵到了角落裏,打開了一扇暗門。踏下臺階,可以看見一平方米左右的玻璃臺。

“那天是我第一個發現你的。”

克拉拉在結束一天的工作之前,進行了例行的全艦檢查。在她抵達自由艦最底層時,她看見了一個漂浮的人影,就像被寒冰覆蓋著,長發還散發著微光。

“我當時還以為是個死人。你知道的,在太空環境下,沒有人類能夠那麽活著。”

她和東彌研究了一陣子,發現撈起來的人美麗得一點都不真實。但這個人極其虛弱,沈睡不醒。

“這是個人形兵器。”當時東彌辨認了出來。

根據他們調閱的內部信息,東彌和克拉拉一致認為宿陵處於失溫的狀態,必須要盡快進行契約才能恢覆到正常狀態。

而當時恰逢蕭淮硯的生日,出於一種故意捉弄的心態,東彌隨意做了決定。

“很抱歉沒有得到你的許可,”克拉拉雙手合十,誠懇真摯地補充道,“那天我們也在場,契約完成後才離開的。”

“但具體科學部是怎麽做的,我也不知道。如果你因此受到了傷害,我很抱歉。”

那一瞬間,雪白的實驗艙躍入了宿陵的腦海。冰冷的鎖鏈,沈重的機器,難忍的消毒水氣味。一切的一切,都充滿了壓迫感。

還有那些為了測試而準備的機械,慢慢從沈睡的記憶裏浮了出來。

在與克拉拉和東彌隔著一面玻璃的地方,穿著防護服的實驗員借著檢查的名義正在迅速地記錄。

“疼痛閾值,血液顏色,細胞生長速度,皮膚取樣……”

切割,疼痛,再生長。循環往覆。機械的力量逐漸加重,為了測試出那個臨界值。

都是在完全看不見的地方進行的。

任憑他怎麽掙紮,那些機器都牢固地鎖住了他的四肢。而周圍那個穿白大褂戴口罩的實驗員冷眼旁觀,甚至因為他愈發痛苦而露出了興奮的目光。

時間流逝得很慢,很慢。

後來宿陵被裹好衣服送入進行契約的量子機器時,已經意識模糊,陷入了昏迷。但那張美到震撼的模樣仍然看上去很幹凈,像是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那些無限湧入的細節令宿陵的呼吸逐漸急促,胸腔劇烈地起伏。好像那時發生的一切如今也都殘留在身上。

“你沒事吧?”克拉拉見狀不對,關切地問。

宿陵往後退了一步,貼著冰冷的墻壁,手虛握成拳。

他聽見克拉拉尖叫了一聲,身後的那面墻似乎裂開了。有很多聲音在說話。急促的腳步聲靠近了他,熟悉的溫熱氣息撲面而來。

“……別過來。”宿陵低著頭,聲音發顫。發絲幾乎遮住了眼睛。

他在盡力控制,從那樣的回憶裏抽離出自己。但那種抗爭時的無能為力在此時不受控地聚集在手心裏,慢慢地凝成了一束光。

一只手包裹住了他的。光刃劃破對方手掌的那一刻,他聽見了忍痛的聲音。但被拉入了一個毫不猶豫的懷抱。

東彌跟克拉拉對視了一眼,前者看好戲似的,興奮地瞪眼:“宿陵會殺了他吧?”

然而蕭淮硯輕輕地撫摸著他顫抖的背脊,一遍一遍地安撫著他。而宿陵弓起的背脊竟然真的一寸一寸,緩慢平穩了下來。

“沒事了,宿陵,”低沈的嗓音在宿陵耳邊響起,“這裏很安全,不用緊張。”

……安全?

沒有消毒水,沒有催眠劑,也沒有冷冰冰的機械。

……危險來源排除。

是的。他是安全的。

宿陵蜷著的手指被人慢慢地展開,然後順著指縫與他掌心相貼。

光刃消失了。

宿陵瞬間失力,倒在了那個懷抱裏。慢慢地,他變得安靜了下來。

他靠在蕭淮硯的肩上,拉起了交握的左手。松開時,一道血紅的傷口出現在了蕭淮硯的掌心。是剛剛被劃傷的。

宿陵下意識地想替他抹掉那些血跡,但弄得亂七八糟。越是這樣,他就越是心急。

“宿陵,可以了,停下。”

宿陵沒有理會,自顧自地用手指抹去了滲出的血滴。

“……很臟。”他喃喃道。

直到蕭淮硯抓住了他的手。微紅的痕跡沾滿了潔白的手指,像一些點綴的紅花,殘忍而美麗。

下一刻,冰涼的食指被溫熱包裹住了。

宿陵一怔,只見蕭淮硯低頭含住了他的食指,一點一點地將血跡舔.舐幹凈。直到五根手指都幹幹凈凈。

宿陵註視著他,到他做完這一切。

“現在不臟了。”蕭淮硯說。桃花眼在暗淡的光線裏顯得亮晶晶的,隱隱像在邀功。

宿陵揉了揉他的頭發,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些堵。他主動靠近了些,將下巴放在蕭淮硯肩上。

環住他的手臂收緊了些,蕭淮硯低聲哄道:“宿陵,你看外面。”

在透明的玻璃外,遙遠的裙擺星團如同一片斑斕的汪洋。宇宙射線在經過那裏時變成了無數清晰可見的線條,每一次起伏交錯都是不一樣的璀璨。幽光與燦爛來回往覆,形成了恢弘的潮汐。

……很美。

宿陵困倦地閉上了眼。

作者有話要說:

小蕭這個時候就已經隱隱有了一些瘋……

小蕭:?幫老婆舔幹凈怎麽了,有問題嗎?

東彌:我是誰,我在哪兒,我什麽都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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